2023年下半年，日本京都工艺纤维大学（KIT）教授Masahiro Yoshimoto被该校时任校长Kiyotaka Morisako提名为其校长职位的唯一候选人。然而，就在同一时间，Yoshimoto被校内人员指控，在其发表的11组论文中存在自我剽窃的学术不端行为，总共涉及34篇论文。

Masahiro Yoshimoto 图源：KIT官网

对此，校方否认了针对Yoshimoto的指控，他本人于今年4月顺利接任KIT校长一职。

值得注意的是，Yoshimoto目前已经修改了2篇涉事论文。近日，他正准备修改第3篇。

校方：不构成不正当行为

2023年10月，举报Yoshimoto的KIT校内人员向校方提交了一份有关其涉嫌学术不端的指控文件，其中包括抄袭检测软件iThenticate的分析结果作为证据。

iThenticate分析结果显示，Yoshimoto在过去24年中发表的31篇论文被归类于“非常高风险”级别，有着非常高的相似性分数。该结果意味着，在这些论文中，很大一部分的文本内容与其他来源的文本相匹配，表明可能存在抄袭。

图片iThenticate的分析结果。图源：指控文件

当举报人正式提出指控时，迫于压力，时任校长Morisako成立了一个调查委员会来调查这些指控。今年1月，该委员会宣称，这些指控不构成不正当行为。

调查委员会认为，看似重复的论文实际上“包含与早期论文不同的知识并兼具新颖性，具有较高的科学价值”。此外，该委员会还认为，Yoshimoto及其合著者不涉嫌重复使用内容，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适当的引用，并且相似性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图片调查结果。图源：KIT

举报人：“这明显是抄袭”

当作者在新的出版物中重复使用自己先前发表的部分论文内容，而没有适当地注明出处时，这种行为被称为“自我剽窃”。

尽管KIT的调查委员会已经通过调查裁定，Yoshimoto的行为不构成不正当行为，但是他还是修改了其中2篇论文，以应对自我剽窃的指控。目前，Yoshimoto正准备修改第3篇。

其中一篇Yoshimoto修改的文章于2005年发表在日本期刊Japanese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cs（JJAP），论文宣称其开发了一种新型半导体合金。而他修改的另一篇文章则于上述论文发表的1年后，发表在物理学期刊physica status solidi（a）。这篇论文声称其“首次”取得了同样的成就，并且两篇论文中有3位作者重叠。

今年4月，physica status solidi（a）对该论文进行了全面且详细的修改，包括在参考文献列表中添加早期发表的文章，以及两个图表的版权信息。这些图表原本出现在早期发表的论文中，现在被重新使用在这篇论文中。

此次修改还删除了文章中描述此次工作“首次”完成的用语，并将引言中的一句话“据我们所知，没有关于该主题的文献论文”修改为“关于该主题的文献论文很少……除了我们最近的一篇”。尽管如此，更正最后指出，这篇论文最终“提供了关于该主题的新信息”。

然而，其中一名参与举报的KIT员工对论文的处理方式表示不满，“这不应该是一次更正，而应该是一次撤稿，因为这明显是抄袭。”

当他们联系physica status solidi（a）的编辑Stefan Hildebrandt时，Hildebrandt表示，期刊的编辑和出版商Wiley的研究诚信团队已经对相似性进行了调查。

根据Hildebrandt的电子邮件，日本期刊允许作者在遵从期刊版权政策的前提下，重复使用任何原始图表、表格或文章的部分内容。这包括将原文章作为参考文献引用，并在图表说明末尾添加包括出版年份在内的版权信息——这些信息现在都已经出现在了更正中。

此外，Hildebrandt还写到，该结果“是有关各方共同商定的”，而更正“解除了在没有发现版权侵权的情况下可能重复出版的担忧”。

在回答关于为何该论文被更正而非撤稿的问题时，Wiley的一位发言人重申了Hildebrandt的声明，并补充说，更正使“文章与日本期刊的版权政策保持一致。”

出任校长一职被质疑

Yoshimoto于今年4月正式出任KIT校长一职。

在指控文件中，举报者们不仅对Yoshimoto涉嫌学术不端的行为提出指控，还对KIT的校长选任决定提出了质疑。

指控文件指出，在日本，选举大学校长通常通过公开投票的方式来反映大学员工的意愿。然而，此次KIT任命校长的决定是由一个特别委员会做出的，这个委员会由一群有权代表大学做决定的成员组成，他们仅仅考量了Yoshimoto作为前任副校长的经历和对大学的贡献。

举报人指出，这样的做法背离了正常的校长选任程序，缺乏透明度。他们不仅对该过程的公正性提出了质疑，也对校长选举的道德操守提出了质疑，表示必须进一步调查并引发社会关注。

与此同时，指控文件还指出，调查委员会的组成和运作过程存在问题。调查委员会的内部成员都是Yoshimoto的支持者，其中一些人甚至与其存在利益链，有私人或职业关系。调查的外部牵头人是Yoshimoto的同事，两人有过合作关系。目前，调查委员会虽然对指控作出了裁决，但是并未公布具体的调查结果。举报人曾试图从该校的行政人员或是日本教育部获得完整报告，但没有成功。

举报人表示，公开裁决缺乏“严谨的解释”。其中一名举报人表示：“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大学试图掩盖学术不端行为。这严重违背了科研界的诚信。”

田中智之：我相信对Yoshimoto的怀疑是广泛存在的

针对Yoshimoto涉嫌自我剽窃的学术不端指控事件，《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了日本京都药科大学药理学教授田中智之（Satoshi Tanaka）。他研究诚信问题多年，曾与同校药学系教授安井裕之，以及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小出隆规合著并出版《科学家的研究伦理》一书。

《科学家的研究伦理》图书封面

中国科学报：你如何看待Masahiro Yoshimoto事件和对其学术不端的指控？从学术诚信的角度来看，你认为自我剽窃的指控有多严重？

田中智之：

关于自我剽窃的认定标准，英国出版商BioMed Central和国际出版伦理委员会（COPE）正在共同制定指南。以下三点很重要。

1.重复使用的文本在论文中的位置以及是否被引用。

2.结果和结论的重复使用通常是不可接受的。

3.如果重要点重叠，稍后发表的论文应撤回。

虽然调查结果没有公开，但我相信对Masahiro Yoshimoto的怀疑是广泛存在的，其中包括从上述角度来看无法接受的不当行为。这些行为与多次提交相同，不能被称为学术诚实，因为它们过度夸大了研究成果。

中国科学报：你如何看待KIT在这些指控嫌疑下做出的决定，以及在这种情况下选拔校长的伦理影响？

田中智之：

在日本，校内教职员的意向调查不再被重视，越来越多地被视为参考。除了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候选人也可能由选举委员会选出。校长遴选委员会可能不透明，由大学校长任命的成员组成，这样的委员会无法实现公正的治理。

尽管这是日本文部科学省的改革结果，旨在解决大学系统受制于各系教员会议的意愿、校长无法行使领导权等问题，但是没有任何机制来检查校长单独执政的能力，这一点是有问题的。

我认为，选举委员会没有将夸大的绩效数据视为严重缺陷，这一事实产生了不良影响。这会导致通过拆分论文发表等方式提升业绩的灰色行为的增加。

中国科学报：你认为当前的日本期刊版权政策足以维护学术诚信吗？对于修改论文而不是撤回论文的决定，你怎么看？

田中智之：

与盗用他人论文不同，自我剽窃仍然存在未解决的问题。同时，它仍然受到出版商和学术期刊的态度和政策的影响。如我第一个问题所述，如果结果或结论存在自我抄袭的情况，这是严重的学术不端行为，其论文不应被接收。

中国科学报：在你看来，学术机构应如何处理类似Masahiro Yoshimoto的事件，以维护研究的诚信和公平性？

田中智之：

我相信KIT已经向日本文部科学省或日本学术振兴会提交了针对被指控论文的完整调查报告。但根据日本现行规定，如果研究机构认定不存在学术不端行为，则无需披露调查报告，也无从得知通过何种评估可认定不存在不当行为。

学术机构处于利益冲突的漩涡，因为如果他们承认欺诈行为，他们的声誉就会受到损害。与其期望学术机构公平，不如期望政府和资助机构发挥调解作用。我个人认为，需要建立一个制度，让第三方专家来审查调查报告。

中国科学报：日本对学术不端行为指控的处理方式与其他国家有显著差异吗？你认为类似Masahiro Yoshimoto这样的案例会对日本乃至国际上关于科研诚信缺失的看法及其处理方法产生什么影响？

田中智之：

我不认为日本的情况有什么特别。科研不端案件是否得到公平处理取决于事件发生的学术机构重视学术诚信的程度，各国之间的差异相对较小。